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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夫曼:“近了/且难以容纳,是那神”: 刘皓明的荷尔德林后期诗歌...
来自 : 豆瓣 发布时间:2021-03-24
霍夫曼:
“近了/且难以容纳,是那神”: 刘皓明的荷尔德林后期诗歌翻译简评(全文)(三)


拔摩岛(Patmos)——范例性研究

在这篇首次对刘皓明的翻译成果进行研究的短文中,是不可能对他全部的译诗进行探讨和分析的。其次也考虑到荷尔德林创作的复杂性,想要描述出译者的翻译过程也是过于困难和耗费精力的。因此,为了范例性地介绍刘皓明的翻译过程与其他翻译的不同之处,这里选取了一个单独的范例进行研究,更确切地说,一个范例性研究的片段就足够了。研究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说明哪个译文是最好的,而是为了去理解译者是从何种视角和角度去翻译原文的,正如每个合理的评论所应当做的那样。只有从这个视角出发,才能对这些翻译努力作出有意义的评论。
接下来,我会范例性地介绍并具体讨论著名的《拔摩岛》的前两句,也就是这首诗的前四行的不同的译本。
在我们对这些译本进行分析之前,为了更好地理解这首诗,有必要先简要介绍一下这首诗产生的背景:

在他的朋友,洪堡政府议员以撒·封·辛克莱(1775-1815)的邀请之下,荷尔德林在1802年9月29日由尼尔廷根(Nürtingen)出发前往举行帝国会议的雷根斯堡(Regensburg)。在那里他也遇到了弗里德里希五世(Friedrich V.),也就是黑森-洪堡的方伯。这次会面可能就是荷尔德林创作《拔摩岛》的动机。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委托性的工作。在克洛普施托克(Klopstock)拒绝之后,荷尔德林在方伯的请求下写下了这首诗,以反对18世纪新出现的具有破坏性的“启蒙派对圣经的批判”。

通过《拔摩岛》这首诗,荷尔德林对一个主题进行了探讨。这个主题允许他点名道姓地创作,也允许他传达自己对西方社会由古典向现代西方过渡的独特的历史哲学观念。拔摩岛是希腊的一座小岛,具有很高的象征意义。它位于小亚细亚之前,因而成为了连接东西方的桥梁。按照基督教的传说,据说在这座岛上使徒约翰接受了神给予的《启示录》,并将他关于世界末日的幻象记录了下来。由于这本书的可信性尤其是和神的启示的说法联系在一起的,所以《约翰启示录》常常是历史批判主义的圣经研究者们优先批判的对象。荷尔德林将这个具有深厚历史文化积淀的拔摩岛作为他这首颂歌的主题,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了那个方伯的愿望。而《拔摩岛》则完全是首相信神的启示的诗歌,只是它并非是为基督教的虔诚作证,特别是,它的符合方伯的意愿以及荷尔德林的虔信派思想的风格也绝不是为了去证明这虔诚信仰的。在这首颂歌中,荷尔德林并不是简单地批驳启蒙派批判圣经的观点。他从历史哲学的角度,将这些观点解释为对神性的超凡感受过程中的一部分,并从他的这种理解出发,将这些观点融入了《拔摩岛》这首诗的幻景中。

虽然拔摩岛不像它附近的塞浦路斯那样光彩夺目,但它继承了古希腊和小亚细亚世界的一部分,另外在罗马统治下,它曾是一座监狱岛。在这首首次发表在1808年诗歌年刊(Musenalmanach für das Jahr 1808)上的诗中,古希腊罗马世界、(小)亚细亚(例如酒神崇拜)和基督教的影响交织在一起。这位十九世纪初的德国诗人试图通过这首诗,将这份遗产同自己的当前联系起来,并以此获得自我的身份认同和自我的轮廓,也就是说,继承和发展这份遗产,并在它的面前保持住自我。差不多两百年后的这首诗歌的中文翻译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需要进一步的探讨。
此处选作分析的两个句子(虽然算不上是理由),不仅仅是荷尔德林全集中最著名的诗行,而且在话语方式方面,这两句也是很典型和复杂的,中文译者们的精神也可以由此显现和区分出来。同时,它们也是足够“简单”的,不需要过多的背景解释就能理解。另外,最后一点是因为这两句诗行同整首诗一样描述了一个语言和思想上的活动,而这对于荷尔德林的思想、创作和翻译,以及每个对荷尔德林进行的严肃的翻译来说,都是很典型的;也就是说,在这首诗中也描述了一种活动,刘皓明的翻译也参与其中,而他的翻译正是源自于这个活动,并且将继续推进这个活动的发展。
接下来是诗歌原文和它的3个不同译本:

Nah ist
Und schwer zu fassen der Gott.
Wo aber Gefahr ist, wächst
Das Rettende auch.

a) 刘皓明

近了
且难以容纳,是那神.
可哪里有危险,也就
生长解救者.

b) 戴晖

神在咫尺
难以把捉.
危险所在
拯救者也成長.

c) 顾正祥

神在近处 只是难以把握。
但有危险的地方,也有
拯救生长。山鹰栖息在

[译者按:林克译文非常接近顾译]

这两句诗行的前两句,也就是《拔摩岛》这首诗的第一句诗的原文是:

Nah ist
Und schwer zu fassen der Gott.

这句诗引人注目的首先是它的不同寻常的措辞,也就是这里的倒装结构。按照“正常的”语序的话,这句话应该是:Gott ist nah und schwer zu fassen。但是随着这种粗糙的正常化,人们立刻就能感觉到,这句话原有的意味就消失了。这种原有的意味是由以下几个要素组成的:首先是这种紧张气氛,这种强调的韵味。简单的陈述句是不具备这种通过句尾断句加强的强调和预言性质的语言姿态的。修辞学上,这是一种强有力的姿态:紧接“Nah ist”之后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语言停顿。人们应当去体会,去预感,在呼吸间,在停顿中,这种“Nah sein(是近的)”的感觉应当被激发出来,特别是因为“Nah ist(是近的)”的事物还未显现出来。
“Nah ist/ Und schwer zu fassen”——什么是近的,诗人并未在诗中点出,而是接下去继续描述。具体说明被推迟了,而这推迟的说明,同时又正是所说内容的描述和完成。它是近的,且是难以捉摸的(es ist nah und es ist schwer zu fassen),而在此处应当言明的事物,在最后则是以一个词的形式出现:der Gott(神),在那里他无法捉摸,只是为人们所讲述,而这个神现在是近的,并且是难以捉摸的,围绕着所说的的内容漂浮。
以反复品味所说内容的这种话语方式,第一行“nah ist”除了有以上所论述的效果,还获得了一种额外的维度。“Nah ist”不再简单意味着什么在附近,在这种预言式的和修辞上的强调中,它的意义则是还未到,而是在来的路上,或是什么正在接近,正在接近的事物。
另一个,也许也是理解和翻译上最大的障碍就是这个小词“und(和)”。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个词会被理解成“aber(但是)”,这看起来似乎是很明了的,因为它似乎正是同一个明显的矛盾联系在一起的:什么东西是近的,和这个东西难以捉摸(Es ist etwas nah und schwer zu fassen),就像这个句子一样,天下雨了,和他没带伞(Es regnet und er nimmt keinen Schirm mit!)!这句话的模式就是:尽管a是这样,b仍然发生了。第一行的意思也就是说,神虽然是近的,但是他是难以捉摸的(Der Gott ist zwar nah, aber er ist schwer zu fassen)。
另一种解读方式则是简单的并列:神具有两种特征,他是近的,并且他也是不可捉摸的。这里看起来像是句子中所说的内部矛盾想自圆其说,但这句文句又完全是到另一个令人意外的文句的过渡,而进一步诠释的大门也开启了。海德格尔在此处认为,“und(和)”应当被理解为“und deshalb(并且因此)”,这两句话据此就应是“Nah ist/ und deshalb schwer zu fassen der Gott”。这个“正常的”矛盾由此也得到了彻底的解释。
现在还剩下两个问题,也就是为什么说是“这/那(der)”神,还有“捉摸(fassen)”这个词怎么理解。首先要说明的一点是,“der Gott(这/那神)”的用法一定是荷尔德林和柏拉图的一个相似之处。这里并不需要特别指出,荷尔德林的后期颂歌就是一种关联特别密切的、直接和间接的互文性的极佳例子。只不过,这些颂歌成功地在过渡中通过互文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而这个风格从产生起就一直保持着自己鲜明的特色,并没有因为这些文章的互文性而消失。
当这个神超越一般的神时,柏拉图一直会用ὁ θεός,也就是德语中的“der Gott(这/那神)”,但他指的并不是那种屹立于众神之上的神,例如像基督教里的那种一神论的神,而是指“das Göttliche(神性)”。
同时,通过添加“der(这/那)”这一冠词,“Gott(神)”这一表达在这个句子中一定程度上获得了疏远的效果:这不是决定一切的神,而仅仅是“der(这/那)”神,不是这“亲爱的(liebe)”神,不是人们所谈论的万能的神,也不是人们似乎光听名字就认识的神。它是陌生的神,他是近的,并且也是不可捉摸的。
这里的近成了神难以捉摸的原因,也促成了为人们所知的独立于荷尔德林文本之外的反思。我们都知道,人是无法弄明白和理解某些事物的,因为我们靠的太近了,因为它们离我们太近了,因为我们与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距离,但是为了理解自身,理解境况,这距离又恰恰是必不可少的。
同时也意味着它是近的(Nah ist)- 在德语中人们当然需要这个系动词(ist),但是在这个引人注目的位置上,也就是在断句处强调了一下,这个“是近的(Nah sein)”就完全成了神的一种特别的存在特性,而不仅仅是作为地点描述而出现。“是近的(nah zu sein)”是神的本质属性之一,他是近的神,他是近的,并且(因此?)是难以捉摸的。
因此我们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就是从语言层面上,众所周知地这个“nah ist(是近的)”指的就是约翰启示录中的内容。正如刘皓明自己在评注中所确信的那样,在德语版《启示录》第一章,第三节这样写道:

Selig ist, der da liest und die da hören die Worte der Weissagung und behalten, was darin geschrieben ist, denn die Zeit ist nah. (加粗处希腊文原文: ὁ γὰρ καιρὸς ἐγγύς)

第二十二章,第十节:

Und er spricht zu mir: Versiegle nicht die Worte der Weissagung in diesem Buche; denn die Zeit ist nah. (加粗处希腊文原文: ὁ γὰρ καιρὸς ἐγγύς)

刘皓明并没有简单地直接翻译这个“ist nah”,而是寻找可信的文本作为依据。对他来说,这些文本意味着在语言意义方面与路德语言事实上的对等,而他也在所谓的和合本中发现了这样的对等,和合本也就是十九世纪末《圣经》的联合译本,翻译时参照的是圣詹姆斯版的《圣经》,1890年由中英学者合作开始翻译,1919年翻译完成。
对刘皓明来说,这个译本的语言具有这样的优势,那就是它是在与西方专家和圣经研究者的合作中,参照希腊文和希伯来文原本的基础上产生的,而且在刘皓明看来,其中清末的未被歪曲的中文表达在这个译本中也得到了保留。这个和合本也就为他提供了这个争议颇多的地方的中文版本的译文:

1:3: 念這書上預言的 、和那些聽見又遵守其中所記載的、都是有福的.因為日期近了。

22:10: 他又對我說 、不可封了這書上的預言.因為日期近了。

这里的“近了”事实上是非常合适的,也许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了,因为这种译法允许两种不同文句的出现。
首先这个“近”字的意思是“接近(sich nähern)”或者“近的(nah)”,“是近的(nah sein)”;但与小品词“了”相连,整个词就有了两层含义:一方面这个小品词“了”可以表示一个动作的完成和结束,与“近”的“接近(sich nähern)”的动词含义相连的话也就是说,接近的动作已经完成了,他已经到了;另一方面,这里有个十分有趣的现象,那就是这个小品词还具有情态功能,能表示一种情状的变化。
比如说在中文中,如果有个人想说,自己想走或者必须得走的时候,中文是这么表达的:我走了,也就如同德语里的“Ich gehe jetzt”。德语的“jetzt(现在)”多少给人一种和中文中的“了”一样的感觉:我在这里和你们吃饭,并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但这种情状现在改变了,因为我走了(jetzt-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诗中的表达相应地也就有了这样的含义:不知道是什么“开始接近(beginnt sich zu nähern)”,离开,然后现在动身,朝着我们的方向运动,处在朝我们走来的路上。这个解释和我们在诠释这句“nah ist”的含义时所得的结论更为接近,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翻译了!再加上它的音节数都是一样的,这也使得这个翻译变得十分完美。
现在来分析“捉摸(fassen)”这个概念:就像先前提到的,刘皓明已经注意到,不同的句子在不同的语境中意思是不一样的,对于每个翻译来说,都存在这样的问题,那就是通常没有一个翻译用词是可以适用于依赖语境的词义所有的变化的。这边的“捉摸(fassen)”就是一个这样的例子。
前面提到的这首诗的三种不同译本中,有两个译本按照自己的理解将“fassen”译为“把握”和“把捉”,两个都是很实在的概念,字面上和德语的“Packen(抓住)”和“Fassen(捉住)”的意义十分相近,然后转义就变成了“Erfassen(掌握)”的意思。试想一下,人们试图捉住近处的神,这种与本义接近的具体的含义不可避免地就产生了一定的滑稽效果。撇开这点不谈,这种过分具体的译法也使得荷尔德林在别的诗歌中经常使用的“fassen”的另一种用法的可能性消失了,也就是空间上的捉摸,捉摸作为一种容量的含义,就像一个容器的容量一样。
刘皓明指出,在饼和葡萄酒(Brod und Wein)这首诗的第七节中有这样一个句子,就十分鲜明地展示了fassen的用法:

Aber Freund! wir kommen zu spät. Zwar leben die Götter,
Aber über dem Haupt droben in anderer Welt.
Endlos wirken sie da und scheinens wenig zu achten,
Ob wir leben, so sehr schonen die Himmlischen uns.
Denn nicht immer vermag ein schwaches Gefäß sie zu fassen,
Nur zu Zeiten erträgt göttliche Fülle der Mensch.

可是朋友!我们来的太迟。众神是活着,
可是在头上高处另一个世界里。
在那儿他们法力无极似乎不留意我们
是否活着,天神以此很宽宥我们。
因为软弱的容器并非总能容纳他们,
仅偶尔时人忍受得了神的丰盛。

让我们将这一处和前面所提供的译法进行比较,然后冒昧地特地为那些不懂中文的读者,通过倒译来对这些译法作一个不是特别巧妙的检验。之所以说这种做法不是太巧妙,是因为译文和原文读起来不一样这种陈腐的观念。这个论点虽然总是被看做是批判的对象,但这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译文就是被定义成是与原文不一样的。人们不能也不应当去责备译文是与原文不同的。如果译文和原文是一样的话,那么译文本身就是原文了。
尽管如此,我们仍要进行倒译,是出于另一个原因:一种翻译时的缺失,又或者说是译文方面应当明确的放弃,一种并非必须的放弃,也就是放弃诗歌的紧张气氛,放弃诗人的精雕细琢,因此不能也不应当把这归咎于译文或原文的问题,而是只能算在译者的能力和准备不足的账上,他们也并未认识到原文的精妙之处,也没有认真对待他们将要翻译的对象。
接下来是这句话的原文,以及译者们各自的译文(中德对照):

Nah ist
Und schwer zu fassen der Gott. (原文)

a) 刘皓明

近了 Nah ist
且难以容纳,是那神. Doch/außerdem schwer zu fassen (wie ein Gefäß) ist der/jener Gott

b) 戴晖

神在咫尺 Gott ist nah/in der Nähe oder: Wenn Gott nah ist,
难以把捉. (und) schwer zu fassen ist er schwer zu fassen (packen, verstehen)

c) 顾正祥

神在近处 只是难以把握. Gott ist in der Nähe nur ist er schwer zu fassen (packen, verstehen)

戴晖和顾正祥的译文与诗歌中所描述的相差甚远,他们把这个不稳定的运动(nah ist)同时都解读成了开始的,也就是来自于未来而且是属于过去的,这也使得这运动在译文中消失并且无法再被辨识出来。他们的译文将神(Gott)都放在了他们译文的开头,这也使得神的概念由不稳定的不可捉摸变成了确信无疑的可以支配的对象。神是存在的,可拥有的,并且是可操纵的,通过这个神传达出这样的思想内容,那就是,他虽然在附近,却是难以捕捉和难以理解的。这句话的形式不符合它的内容,从内容上来说,神是难以捉摸的,但是形式上,这种译法却早已将神变成了一个可支配物,距离感和敬畏之心都成了口头上的表白罢了。
现在我们接下来讨论这首诗的第二句:

Wo aber Gefahr ist, wächst
Das Rettende auch.

这句话应该可以算得上是荷尔德林全集中最著名的格言之一了;特别是这句话是产生于二战期间的宣扬坚持到底的口号。在这句话中,诗人的话语的意义抵消了那时疯狂政治的荒谬,并且随着危险的增长,拯救也即将来临。
从译者的角度来看,这首诗的开头第二句也许没必要再讨论下去了,也许这边刘皓明的翻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也许这里并不存在这个引起混乱的“wächst”所带来的奇特和隐秘的不明之处。
德语中,这句话通常是更辩证地被理解为危险越大,拯救也越大,“wachsen(生长)”被理解为“zunehmen(增长)”,也就是说,危险越大,拯救也成长得越多。这是一句关于自然的(神性的?)危险与拯救的平衡的格言。
这三个中文版本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却都指向了另一个方向,原先的则被搁置了起来。于是,无一例外地“生长(Wachsen)”的概念被理解成了像植物那样的生长,无一例外地地点“哪里(wo)”都被强调了出来。这句话也就被理解成了:在某个地方存在危险,在那里,拯救也(像植物一样)在生长。改写一下,就变成了:在某个地方,自然让一些危险的事物生长,与此同时,那里也生长着使人免遭危险的救赎。
人们想试一试考虑柏拉图(和他的追随者德里达)对于古希腊的药(pharmakon)这个概念的阐释。这个概念既可以指治疗的药品(Heilmittel),也可以指毒药(Gift),它也使得危险和拯救可以在同一个植物上共同“生长”(wachsen)。
刘皓明在此处对“拯救(Rettenden)”所作的尝试,也是十分有趣的。因为他在此处未作任何评论,所以我们在这里也只能作一些猜测或推导:他没有像其他翻译那样将“Rettende”译为拯救,而是译为了解救,也就是“拯救和解放(retten,befreien)”的含义。这里让我感觉到这种译法考虑到了这个词的词源,通过它,这首诗更加强烈地趋向“神”或者说是神性。
那这边又为什么选了这个词呢?字面上来说,危险就是德语中的“Gefahr”:“危”含有“高,陡峭(hoch,steil)”的意思,险的话指的则是“难以通过的区域,关隘,障碍(schwer passierbare Stelle, Pass, Barriere)”。
解这个文字是由角(Horn)、刀(Messer)和牛(Rind)构成的,合起来的意思就是肢解一头牛,但是是在一个神圣的场所将一头牛作为祭品肢解掉;而祭品又总是和对神的请求联系在一起的,由此也引申出了解字的古义:“请求神扫除祸害和灾难。”据此,解救者也就变成了“向神祈求解决祸害,带来拯救和解放的人或物”。
只是假如不是要从祸害中“拯救/解放”出来,而是由于向神的请求使得“难以通过的障碍被克服了”并且“从中拯救/解放”出来,又或者,照菲加尔(Günter Figal)评论海德格尔时所说的那样:“海德格尔在这里所说到的拯救,不仅仅是在于,通过弥补它的‘本质’来保护‘受没落威胁的’- 这就是当前的世界 - ,而且最终这也会是对‘本质’的拯救:对于本质而言,应当首先实现它本初的光芒。”按我们的说法,也就是“被解放出来”。
但这里的解释并不足以说明这“危险”究竟指的是什么。考虑到这四句诗行的内在语音逻辑,这个危险似乎是和“神(Gott)”纠结在一起了。因为这个词(Gott)的辅音部分,也就是这两个包围元音-o-的辅音-g-和-tt-,被切割开来,然后又在第二句格言中出现了,也就是这句话的G-efahr和Re-tt-ende。这里可不仅仅是语音上的巧合,而是传达出一种内在的联系。海德格尔对“拯救”的解释与刘皓明的译法都注意到了这种联系。
也就是说,如果“这神(der Gott)”指的不是屹立于众神之上的神,又或者根本不是基督教的一神论的神,而是指的“神性”,那么神性就不再是属于神的领域了,而是超越了它,开启了神的世界。能做到这点的领域,在荷尔德林的后期作品中被称作“自然”,或者“神圣”- 又或者称之为直接的存在:“直接的存在从来都不是间接的存在,也许相反地,直接的存在,严格的来说,是传达,也就是间接存在的间接性,因为间接性使这种关系在间接存在的本质上成为了可能。‘自然’是传达一切的间接存在,也就是‘法则’。”正如荷尔德林评论他自己在翻译品达作品中的一处时所说的那样:“严格的间接性就是法则。”
如果我们对这两句格言式地表达“法则”的句子作些分析的话,那么神在近处的呼唤就不是对当前事件的描述,更确切的说,是对法则的表达:神性,也就是自然,神圣,总是近的,且是不可捉摸的:

“Nah ist … Rettende auch”:[...] 这个“危险”在于神在近处这一有争议之处,并且它至少有两层含义:首先,对于人类习惯于主客观关联的认知来说,神的在与不在是无法分辨的。由此也引发了这种危险,那就是世俗化,庸俗化对世界的体验:失去了对普遍意义联系的注意力,且多半并未觉察到自己的这种缺失。一种纯粹按照人类准则组织的存在方式得到了实现,正如荷尔德林在他的饼与葡萄酒(Brod und Wein)的前六行诗中所描述的那样。另一方面,对于那些愿意接受它的影响的人来说,神在近处则是过分危险了。而“在近处”又有可能因为人为错误的接近,因为一种想要理解神的力量的欲望而消失。[...] 从危险中“生长解救者(das Rettende wächst)”是一种辩证的思想,而在接下来的诗歌所描绘的充满力量的自然图景中,荷尔德林对它作了清楚的说明[...]。

因此,危险在于,神性由于它的隐秘的开放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被理解或是被把握,又或者诗人(或译者)错误地理解了它,把它看做是日常用语而“听任其变成消弭本质的间接存在”。
帮助,“拯救”就到这里了,接下来我们将把论述的重心转到生长(Wachsen)这个词上。
海德格尔认为,荷尔德林此处的生长(wachsen)也许“隐秘的关联”着“西方思想开端的思想者们的基本词。但是将φύσις译为自然的做法就使得时间上稍后的当前意义具有了开端时的涵义,也使得开端的特质中掺入了一些异化的成分。”
这里也有个很有趣的现象,紧接着,他就将这个概念和“生长着解救者(wachsenden Rettenden)”这一有争议的概念联系在了一起,因为

φύσις, φύειν的意思是生长[由作者突出显示]。但希腊人是怎么理解这生长的呢?他们所理解的生长不是数量上的增长,也不是“发展”,也不是一个个“完成”的连续。Φύσις 是起源与上升,是开放自我的过程,在上升的同时又有着回归本源的趋势,开放的同时又封闭着自我,给予每个在场者以存在感。如果将Φύσις 看作是基本词的话,那它就意味着上升着进入开放的领域,就像那林中空地中的稀疏的景象,进入其中,通常有些事物会显现出来,在它的轮廓中自立,在它的“表象”(εἶδος, ἰδέα)中自显,因而能作为此岸和彼岸的存在而存在于此。

这和解救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按照φύσις这样的描述,也许我们应当这样去解读:伴随着“接近”神圣,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危险,而在这个错误认识的危险之下,也出现了这个“上升着的回归自我”,拯救并非是数量上的增长,而是在φύσις意义上的生长。这个常常为诗人所忽略的,或是被看作是合适词汇的另人惊异的生长,努力应对着由于诗人对神圣的错误认识,以及他将直接存在过于直白地表露为“消弭本质的间接存在”所造成的危险:
创作的“活力”[我所理解的是这样的,创作也是在活力中产生于所说的成长,P.H.]在于诗歌的开放与封闭之间的交流,也就是诗意的直接存在,摆脱纯粹建构的、不受概念所局限的时刻。活力作为一个创作的类别,还处于尚未利用的话语模式的开放性这一状态,荷尔德林却在一个诗意的表述中将其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出来:“这常常令一位/几乎从未想过要这样的人惊诧(Oft überrascht es einen,/ Der eben kaum es gedacht hat.)。”
这个被发现的词汇,是“神生的(Göttlichgeborene)”- 这里是这个引文的出处:

Wenn milder atmen die Lüfte, 当气流呼吸起来更柔和,
Und liebende Pfeile der Morgen 早晨把有爱的箭
Uns Allzugeduldigen schickt, 射给我们这些太过隐忍的,
Und leichte Gewölke blühn 清淡的云朵绽开
Uns über den schüchternen Augen, 在我们跳动的眼上,
Dann werden wir sagen, wie kommt 那是我们将说,你们,恺丽女神,
Ihr, Charitinnen, zu Wilden? 怎么来到戎狄这里?
Die Dienerinnen des Himmels 可是上天的女侍
Sind aber wunderbar, 是奇异的,
Wie alles Göttlichgeborne. 一如所有神生的。
Zum Traume wirds ihm will es einer 这成了他的梦,若有一位要
Beschleichen und straft den, der 阻截他并惩罚那个
Ihm gleichen will mit Gewalt; 要凭强力跟它等同的;
Oft überraschet es einen, 这常常令一位
Der eben kaum es gedacht hat. 几乎从未想过要这样的人惊诧。

简单地说,现在这是这个诗人,这个独特的诗人所能“成功”完成的任务,将所说的“法则”富有诗意地,也就是说要将它明确地表达出来,但是也要保留住它,并且让它不受主观用法影响。在这里也是第一次弄明白了,为什么荷尔德林要用“格言”的形式来表述前两句话。格言(γνώμη)在古希腊是一段简短的箴言,传达的是生活智慧、处世准则或者是法则。采用的形式通常是偶行格(Distichen),在我们所分析的两句诗中则是分别通过在诗句的开头和结尾的重音节以及“Gott”和“wo”之间的急速的休止反映出来的,这样也强调出这两个句子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人们想的话,由此也可以传达出“法则”。正如柏拉图所说的,特尔斐神谕的名句也是以格言的形式收集起来的。
通过一个小词,这两句话对句式的联系还得到了加强,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注意到它,这个词就是“aber(但是)”。
“Aber”源自于重复(Wiederholung)这个词的前缀的含义“又(wieder)”(如德语中的这个表达“一次又一次(aber und abermals)”),然后转义又变成了“反对(wider)”,从而也传达出对立的含义:“连词aber的用法变得越来越普遍,在它身上也混杂了很多层含义,正如它由‘又(wieder)’过渡到‘反对(wider)’,由重复的含义发展成了对立的用法;这样的aber几乎总是和那些更为冗长的表示对立的用法dagegen,hingegen,dahingegen联系在一起。”
Aber:“当它将希腊语的δέ德语化时,就像经常在新约中出现的那样,aber在复合句的前句中,往往是被弱化使用的:可耶稣又再次从约旦河边回来了。”这里的aber就没有那么强烈的对立意味,而是具有加强所说内容的功能。如果人们想的话,也可以用来加强突出的内容,加强凸显出来的说话者。这种强调当然也使得他所说的一切带上了“Aber(但是)”,有了抗议的意味,“正如通常而言的,这个小品词往往使一段话语拥有了强调和隐含(ton und schatten)的意味”。这个正是关键点:ton und schatten(声音和阴影),aber表示对立的含义就没那么强烈,更多的是带有一种强调和空间(Be-ton-ung und Raum)的意味。
在这首诗的另两个译本中,这个词aber要么就像戴晖那样“隐而不言”,要么就是像顾正祥那样直接翻译成“但是”,而使得这个词仅仅具有“一般的”日常用语中表示对立的含义。而在刘皓明的版本中这个词则被译成了“可”。乍一看,这个“可”和“但是”并没有多大区别,因为“可”是“可是”的缩略形式,这个词同样也表示“但是”,从而也传达出对立的含义。但是不仅仅是“可”这单个字对整个句子进行了强调。中文的“可别忘了明天把书带来”在字典中被译成了“Vergiss nicht, morgen das Buch mitzubringen”,这边的“aber(可)”就被省略掉了,但也是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表示强调而非对立的aber重新组织起来的。某人走出了房子,我们在后面喊道:“Aber vergiss nicht, morgen das Buch mitzubringen.(可别忘了明天把书带来。)”再一次地,让人不得不信服刘皓明译本的语言意识和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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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 2021-03-24 阅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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